『凶宅笔记\朋我』世如大梦一场(完)


01

入了冬,这个城市的雨水似乎慢慢多了起来。

江烁撑着伞,站在马路边等着红灯闪烁过去。江烁旁边蹲着一条狗,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红裙的年轻女孩儿,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。狗的右边站着一对母女,小姑娘大概三四岁的模样,头发上绑着粉黄色的蝴蝶结,笑容很甜。

冬天黄昏黑得快,又下了雨,天空阴沉沉的。

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。

那条狗不知道是谁家的,一脸乖巧地蹲在地上,后爪蹲前爪立,凝视着雨水中模糊黯淡的红色。

江烁和小姑娘都盯着那条狗看。

雨势很大,雨水打在伞面上,发出沉闷、单调的响声来。明明是非常嘈杂的声音,但江烁每次听见,都觉得那应该是很安静的。

大概是因为他的心会在雨水中变得沉潜的缘故吧。

越嘈杂,越安静。

真是一件有点矛盾的事情,江烁心不在焉地想着。

他很专注地盯着小姑娘的奶黄色书包看——那书包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,是一只笑眯眯的哆啦A梦。

江烁觉得哆啦A梦是一种自带声音的玩具。

哪怕世界都是寂静无声的,江烁只要看到哆啦A梦,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出它和大雄说话时的声音和样子。

软萌,纯真,非常可爱。

他这样想着,仿佛是触碰到了记忆中的什么开关一样,江烁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来一段突兀的对话。

“狗的眼睛跟人不一样,狗只能看到灰色的世界。对了,狗还能看见一些人看不见的东西。”说话的男孩儿声音中有一种熨帖的慢悠和冷静。

另一个男孩儿似是吓了一跳,有点逞强地用凶巴巴的语气问对方:“你别乱吓唬人好不好……”说完这句,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一句:“什么东西啊?”

听起来就像是男孩子牵住了同伴的衣角,有点依恋。

最初那个男孩子就慢悠悠地笑了笑,那低柔的笑声里带了些狡黠和逗弄的意味,含混成莫名的宠溺。

他卖起了关子,逗他的同伴:“你说,人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?”

另一个男孩子“哇”的一声叫出来,恶狠狠地大声说:“少吓唬我,小爷是唯物主义者,才不信神神鬼鬼那一套呢!”

“你看前面那条狗,他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马路看,你知道它看到了什么吗?”

“什么啊?”

“这个地方阴气很重的,以前应该发生过车祸,死过一个小孩子。这条狗一直蹲着那里,是因为他看见了小孩子的游魂……”

“哇!你再乱说放学之后别走,我保证打不死你!”

“我为什么要走?你根本打不过我。”

“卧槽……这位少年你为何这么耿直?”

“游魂的力量是很弱的,它们不能伤害人,只能一直飘荡,是很低等和可怜的污秽,你不用怕成这样。”

“谁他妈怕了!”

最先说话的那个男孩子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笑,又说:“好,你不怕,我知道。好啦,我们快回家吧,《哆啦A梦》马上就要开始了。”

……

“我们快回家吧,《哆啦A梦》马上就要开始了。”

江烁猛地回过神。

湿淋淋的雨声浇下来,把脑海中迷雾一样的对话声冲散,又只剩下空荡的世界和雨声了。江烁微微低头,才发现原来是那个妈妈在跟自己的女儿说话。

小姑娘天真无邪地一笑。

红灯闪烁一下,几秒钟过后,绿灯亮起,那对母女就牵着手穿过了马路。

江烁身侧的红裙女孩儿终于把头抬起来,大跨步过马路。江烁不小心瞥到了她那硕大的手机屏幕,隐约看到了“哆啦A梦最终章”的字眼。

真巧,有三个哆啦A梦的粉丝在这里等待红灯过去。

江烁甩了甩头,把脑海中那没踪没影的对话甩出去——他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与什么人有过这样的对话,也许是小时候?

也许根本就是幻听吧。

江烁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往马路对面走去,他走了一半,似是想起了什么,又回头去望——那条狗还孤零零地蹲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
它看见了什么?

或者说,它在看着什么?

江烁被自己的脑补给逗乐了一下,他想,自己最近是不是该吃点核桃补脑了?怎么总是心猿意马、浮想联翩呢?

唔,好像附近的沃尔玛正在做活动,干果大减价,核桃八五折,明天干脆去买一斤来吃好了……

江烁莫名其妙地对那条狗笑了一下。

不远处有司机无聊,狂摁车喇叭,刺耳的声音把江烁吓了一跳。他一看那绿灯在闪烁,只剩下十秒钟,连忙小跑几步,穿过了马路到对面。刚上人行道,就听见车辆呼啸一声而过,江烁隔着一条马路,与那条孤独的狗一双漆黑的眼遥遥对望。

此景此景……

唯有一句“卧槽”可以形容这种人狗情未了的诡异气氛。

02

到家之后,江烁先是把超市采购来的东西分门别类了一下,该塞厨房塞厨房,该塞冰箱塞冰箱。

其实江烁打小就是个手残党,这熊孩子不会做饭。

他看着被自己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——那一冰箱新鲜的果蔬胡乱地堆在一起,鲜碧的青椒,亮红的番茄,淡色的茭白,嫩黄的玉米粒,清凌的小白菜。它们乱糟糟地挤在一起,你挨着我的叶子,我蹭着你的果皮,藏在浅浅淡淡的白雾中,呼吸着,抱怨着。

为什么没有一个贤惠的姑娘用美丽的双手把它们归整好呢?

挤在一起真烦恼哦。

冰箱温柔地吐露着袅袅的白雾,好脾气地将这些果蔬全藏在自己的怀抱里,保护它们,照顾它们。

躲在我怀里,永远留住保鲜期中的美丽。

江烁撑着脸,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冰箱。他从小就是个手残党,白长了一双修长漂亮的手,别说做饭了,小时候上幼儿园手工课都不知道是怎么混过去的。

怎么混过去的呢?

江烁的思绪又跑偏了,他使劲儿想着自己的幼儿园生涯,萌萌的团子时代,然而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,只隐约记得——

似乎他曾经有一个非常亲密的小伙伴,形影不离地陪着他长大。

但那是谁呢?

江烁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,依然毫无印象。

冰箱里的雾气哗啦啦欢快地往外边逃逸,青椒番茄茭白玉米粒小白菜们愤怒地抗议,那些果蔬在白雾里舒展着,呼吸着,吐槽着。

缺心眼,快把冰箱关上啦。

“啪”!

江烁麻利儿地关上了冰箱的门,转身朝客厅走去。他走到电视柜对面的茶几前坐下,随手拉开了工艺茶几下暗藏乾坤的柜子。

小风筝,手工卡片,蜡笔画,铜钱做的毽子,木头做的袖珍鸟笼,手工课上得到的剪纸小红花。

江烁随手拿起那幅过期的蜡笔画瞧了瞧。

像是从鸭蛋里吐出来的蛋黄——那应该是个小太阳,滑板梯,绿油油的树,排排坐的凳子,两个小火柴人——目测是两个男孩子。

啧,真是灵魂画作。

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:我有一个朋友。

江烁望着那稚嫩的笔迹,嘴角忍不住勾出个温暖的笑容来。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幅旧画,不一会儿,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。

二十几年前的傻江烁,怎么不把你朋友的名字也写上去呢。

你不知道人的记忆是有保鲜期的吗?

窗外的雨遮天蔽日,混混沌沌如鸿蒙未开时,到处都是阴沉沉的,雨声无边无际,那声音嘈杂,叫人听着心头一片安宁,又怅然若失。

江烁模模糊糊地想:那一定是个耐心又手巧的朋友,否则他的手工课是怎么混过去的呢?

那一朵朵剪纸的漂亮小红花柔声细气地对江烁说:我有一个朋友。

在很多年以前。

江烁恹恹地赤脚坐在地板上,在空旷的商品房里自言自语:“可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把他忘记了……”

他的名字被时间尘封在他的唇齿间。

可依然盘桓在心口。

 

03

江烁发了会儿呆。

很快饥饿就战胜了莫名其妙的惆怅。江烁摸了摸肚子,感觉伤春悲秋可以留着一会儿再来想,还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吧。大学时不是学过一个什么什么需求理论,人要先满足生理上的需求,才能去寻找更高的追求嘛。

江烁成功地说服了自己。

他打开了冰箱,一冰箱鲜嫩漂亮的果蔬矜持地与他对视,白雾哗啦一声涌出来,像一个大写的“哼”,微妙地表达了果蔬们对他这个手残党的嫌弃。

江烁挠了挠头。

算啦,君子远庖厨。

“啪”的一声,冰箱门又关上了,果蔬们齐声发出快乐得意的欢呼声。

江烁踱步到厨房,从储物柜里翻出了两包方便面,开了火,架上锅,倒进去水,拆了方便面的包装,扔进去,盖上锅。

咕噜,咕噜。

江烁拍了拍手,摸出手机,刷开网页。他想了想,感觉自己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了,有一只哆啦A梦在他脑子里狂喊。

那就重温一下吧。

哆啦A梦最终章结局……

江烁手剧烈地抖了一下,眼睛眨了眨,手机屏幕暗下去——水开了,面熟了。

江烁随随便便往里头搁了点盐,拌上一点老干妈,端着碗溜溜达达去了饭厅。方便面发出浓郁的香气,江烁高高兴兴咬了几口。

哦……

再香的方便面也装不出意大利面的味道。

江烁嫌弃地扔了筷子,他摸着自己的肚子走到了冰箱前——那一冰箱的果蔬看着真可爱啊,新鲜又漂亮。

再看,再看我就吃掉你们哦。

江烁叹了口气,第三次关上冰箱的门,走到了窗户边,拿着手机拨通了白开的电话——此情此景,就缺一位免费上门服务的大厨了。

雨声哗啦啦的,像不要钱似的。当然,也确实不要钱。

江烁凝视着楼下,他住的楼层比较高,从客厅的窗户边望下去,视野很好,恰巧能看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方向。

咦?

那条狗还没有离开吗?

“缺心眼,召唤我干嘛?老子出场费很贵的。”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特别轻慢又嚣张,永远是元气满满的状态。

江烁特别羡慕白开这一点——没心没肺比缺心眼可幸福多了。

草,老子为什么承认自己缺心眼?

都是他妈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白开是个神经病,跟神经病做兄弟的江烁也正常不到哪儿去。

都是病友,谁能嫌弃谁啊。

江烁特别诚恳地对白开说:“听说下雨天和约炮更配,约吗?”

“卧槽!缺心眼你有没有常识?约炮要提前,我这种规格的,至少要提前三天预约才有希望。”白开笑骂一句,“算了,也不能指望智商不在线的你能有正常人的常识。”

扯淡了一句,白开才问:“怎么了?找我有事?”

江烁深沉地叹了口气:“我今天去一趟超市了,买了很多菜。”

白开习惯性损一句:“买核桃了吗?那玩意儿补脑,适合你。”损完他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斥道:“说你智障你还不信?你他妈的饭都不会做,你买菜给污秽上供啊?还是家里养了个田螺姑娘?”

“乌鸦嘴退散。”江烁呸了一句,赶紧说,“我不想吃泡面,你赶快滚过来给老子做个扬州炒饭,麻利儿的。”

“江烁你大爷!”

“我一天半没吃饭了,上一顿是昨天的早饭。”

“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外卖。”

“附近的外卖比泡面还难吃,就想吃正宗的扬州炒饭……”

“你个熊孩子,自己不会做饭还挑剔,老子服气。给我等着!”

白开挂了电话,骂骂咧咧地穿上外套,拿了钥匙和伞,朝江烁家奔去。一出楼道口,哗啦啦的雨水飞过来,白开又骂了句“卧槽这雨成精了”!

手机铃声欢快地二度响起。

白开一边心说“江烁你他妈饿死鬼投胎啊,等十五分钟能死啊”,一边默默地想要这电话真是江烁打来催的,他拼着秦一恒回来揍他,也要先把江烁揍一顿出气。

手机屏幕在阴沉的天色里闪烁。

秦一恒。

白开怔忡了一下,赶紧接了电话:“秦二,出什么事了?”

秦一恒的声音中有一种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,那种熨帖的慢悠和冷静,此刻夹杂在漫天的雨声和电波里,透出几分难言的温柔来。

“江烁找你了?”

白开惊奇:“卧槽你是在他身边养了个污秽监视他吗?还是往小缺身上装了什么高科技玩意儿?怎么他刚给我打电话,你就知道了?”

别告诉我你倆心有灵犀,秀分快哦。

白开贱贱地笑。

秦一恒叹口气,没理会白开的玩笑:“他找你干什么?”

白开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:“说是想吃扬州炒饭了,让我去给他做饭。”说完这句白开习惯性一句“卧槽”收都收不住,“小缺这熊孩子,真把爷当成厨子了啊,你也不回来管管他。”

这句说完,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。

半晌后,秦一恒艰难地说一句:“现在还不行。”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,“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,我不能见他。”

白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
很久之后,他才说:“秦二,我认识缺心眼也有这么长时间了。小缺他虽然有点缺心眼,但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,如果有一天他知道……”

没等白开把话说完,秦一恒就打断了他:“不管会不会有那么一天,至少我要确保,江烁能一直无忧无虑地活在这个世上。”

不管他身边,还有没有一个秦一恒能陪着他走下去。

江烁不能成为那帮野心家阴谋的牺牲品。

白开连骂人的兴趣都没了,很冷静地说了一句:“秦二,我告诉你,你们当年给江烁弄的记忆封锁快要失效了你知道吗?”

秦一恒皱着眉问:“什么?”

白开深吸了口气,才说:“我知道你身边有高人,当年帮你把小缺关于你的记忆都抹掉了。但是……他最近神神叨叨的,总说自己有一个朋友,怎么也想不起来。”

那熊孩子就是缺心眼,明知道想不起来,还天天想,时时想。

“秦二,江烁是个念旧的人。他家里……你们小时候,从前的那些蛛丝马迹,总还是有一些的。”白开叹道,“难保有一天,他不会想起点什么来。”

就好像今天,江烁叫他去做扬州炒饭?

江烁平时不是这种任性的人。

自从秦一恒失踪之后,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,拖后腿的人,总是希望能不拖累麻烦别人的时候,尽量不去打扰别人。

今天的江烁,确实有些反常……

秦一恒在电话那头,很长时间都没再说一句话。

白开不耐烦了,电话又显示江烁的号码要接进来,白开顿了顿,言简意赅地对秦一恒说了一句:“秦二,小缺是个聪明人,还很敏感,假如你不能一辈子真的瞒住他——总有一天,只要他凭着蛛丝马迹,想起了一点半点,曾经你努力保护的那些无忧无虑,就会化作千百倍的痛苦反噬到他的身上。”

“我挂了,小缺电话进来了,估计是催着我做饭。这大龄熊孩子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没等白开说什么,秦一恒自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。白开忍了又忍,还是没忍住,一边说了句“卧槽”一边冲到车库里去取车。

他想,这俩缺心眼,一个比一个难照顾。老子这么好的兄弟,真是全世界独一个。

这样想着,白开突然从“我竟然如此伟大圣母”的认知中,获得了神经病一般的优越感和快感。

 

04

白开有江烁家的钥匙。

秦一恒给他的。

白开打开门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江烁——脸色有些苍白,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,一天多没吃饭,再加上前阵子,真龙和阴河的事情纷纷扰扰,想来江烁的心里还是藏了很多心事。

他外号叫小缺,又不是真的缺心眼。

那些零零碎碎的蛛丝马迹,叫他对秦一恒又信任又忧虑。江烁从来都不会怀疑秦一恒要害他,他只是不明白……

究竟为什么不能把真相告诉他?

我江烁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,你这样自己背负着一切,不知道已经牺牲了多少,还要继续失去多少……

秦一恒,你让我情何以堪?

江烁像是出神,双眼漆黑,深不见底,盯着平板电脑幽幽地看。屋子里没开灯,外边下着大雨,月亮星星都没有,只有微弱昏黄的路灯,混合着平板的光,照在江烁的脸上。

让人觉得寂寥。

白开受不了这气氛,“啪”一声粗暴地摁亮了灯光,骂骂咧咧地说:“缺心眼,你灯也不开,这是打算与污秽为伍了?”

他低头一看,瞬间出戏。

“卧槽,你他妈多大了,还看哆啦A梦,幼稚吗?”

江烁坐在地板上,仰脸静静地看着白开:“我从前有一个朋友,小时候我们都最喜欢看哆啦A梦了,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。”

白开的脸上露出些吃惊的表情来。

江烁问:“白开,你认识他吗?”

他那双眼睛,笼在昏黄的灯光和长长的睫毛里,是干净的褐黑色,这个角度看下去,既明亮又柔和。

像是迷茫,也像是清醒。

白开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感觉有点快要炸了……

“智商低记得多补脑,我才认识你多久,你从前的朋友,我怎么会认识?”白开故意凶巴巴地说了一句,脱下外套,撸起袖子就往厨房走——江烁怕冷,空调温度开得高,外边很冷,屋子里却有些热。

“早告诉你,饿久了掉智商,偏不信。”

白开打开冰箱门,看江烁买的果蔬还挺齐全的,麻利儿就开始准备做炒饭了。他怕江烁饿得发慌,就挑了个番茄洗了洗,先塞到江烁的手中。

“等我十五分钟。”

厨房里很快传来切菜的声音,流水的声音,开火的声音,很热闹。

江烁握着番茄,神色复杂地望着白开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白开脱下来的外套,他放下番茄,不动声色地从白开的外套中摸出了对方的手机。

通话记录里最近的电话,除了他的号码,还有一个陌生的来电。

江烁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手机屏幕。

然后,他整个人像是突然僵住了一样,像断电的玩具,一动也不动,连目光都没有片刻的游移。

江烁就这样静静地看了那个号码十五分钟。

白开端着炒饭出来的时候,叹了口气:“缺心眼,你的智商还真是令人担忧。想看我的手机,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,直接问我不就行了。”

江烁嘶哑着嗓子说:“我问了,你就会告诉我吗?”他抬起头,扬州炒饭的香气幽幽飘散,白开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。

很饿。

从胃到心口,饿得江烁整个人都感觉发慌。

“白开,你一直跟秦一恒有联系?”

“你怎么猜到的?”白开放下装着炒饭的盘子,推到了江烁面前的茶几上,“都是他主动给我打的电话,只有他能找到我,我可找不到他。”

江烁慢慢说:“你每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,我常看到你偷偷打电话,而你并不是那种喜欢遮遮掩掩的人。”

白开从没什么瞒着他。

打电话更不必背着他了——如果说,白开有什么事是得瞒着他的,除了他们共同的朋友秦一恒,江烁想不到第二个理由。

“先吃饭吧,小缺。”白开问他:“你今天是怎么回事?”

江烁一手握着勺子,一手握着白开的手机,半天都没动弹。直到白开催促了一声,他才低声说了今天黄昏在路上的事情:“……零零碎碎的事情想多了,就想起了一点。”

曾经一起坐在地板上追过的《哆啦A梦》。

曾经一起上过的手工课。

曾经一起手把手画的画。

曾经一起得过的剪纸小红花。

……

很久以前的从前……我有一个好朋友,他的名字叫做秦一恒,他和我一样,最喜欢哆啦A梦。

他的名字是这么多年来,唇齿间吐露不出的秘密。

那些被尘封掩盖的往事。

白开再度叹了口气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看来他还真是有点乌鸦嘴的天赋,说什么来什么——这下真想起来什么了。

“来的时候,秦二还给我打过电话。”

白开丢下这一句,径自回厨房收拾去了。客厅里只剩下江烁一个人,江烁握着白开的手机,慢慢地摁住了那一串已经背下来的数字——

明明可以直接拨出,他偏不,似乎只是想留个缓冲的时间给自己。

 

05

“秦一恒。”

“江烁。”

“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……”

“嗯。”

“秦一恒……”

“江烁,”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柔,比夜雨昏灯更加静谧,“你低下头,看看你左手的手腕。”

江烁掀开衬衫的袖口,红线上串着一枚铜钱,这是他戴了很多年的吉祥物,一瞬间往事如潮——

少年秦一恒把串着辟邪铜钱的红绳亲手系到了江烁的手腕上。

黄昏温柔缱绻,秦一恒慢慢低下头,轻轻地吻住了江烁的手腕,很烫,他的侧脸那么安静温和。

江烁只觉得心如鼓擂,脸上发热。

“江烁,我想你一直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危险,也没有未知的灾难。”

我想保护你。

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最爱的少年。

“无忧无虑很难做到啊,秦一恒。”

江烁有些少年人的羞涩,但还是鼓起勇气亲吻着秦一恒的脸,低声笑道,“你看《哆啦A梦》里的大雄,很无忧无虑吧?可听说结局是大雄是个自闭症儿童,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南柯一梦,哆啦A梦从未出现过。”

原来不过是世如大梦一场。

无忧无虑,都是假的。

失乐才是真的,痛苦才是真的,看,世界的结局总是这么残酷。可秦一恒的声音平淡而低柔,他握住了江烁的手,轻声说:“江烁,那个结局是假的。”

好像是真实可触碰的无忧无虑,那么好的少年时光。

如他们交握的双手。

……

“江烁,结局是假的,而我们是真的,一起经历过的一切,也都是真的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江烁捂住手机,忽然泪流满面。

 

06

我有一个朋友,他的名字叫做秦一恒。

他是我最好的朋友,和最爱的少年。

 

(完)

 

能看到这里的都是英雄,敬你们是条汉子,猛虎落地式一跪……

中途换了梗,原本是打算写江烁得了一种病,第二天就会忘记昨天的事情,所以他曾经深爱过的少年在朝阳升起的时候,永远都是他的陌路人。

结果写到一半歪到了天边……

手动再见QAQ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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